名人名片：衛贊成生于1938年，華陰人，一級演員，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秦腔代表性傳承人。曾任華陰市迷胡劇團團長、導演，渭南市秦腔劇團演員。其代表劇目豐富多樣，如秦腔《黃鶴樓》《轅門斬子》《周仁回府》，迷胡《乞討》《血淚仇》，老腔《借趙云》等。

衛贊成為徒弟排戲。? ?? （記者 馮戰武 攝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訪者提供）

十二歲唱紅《黃鶴樓》，成了十里八鄉盡人皆知的“小周瑜”；二十四歲跨界執導《江姐》，在渭南梨園掀起熱潮；上世界六十年代大膽創新，將老腔皮影搬上舞臺……5月28日，記者見到了這位戲曲界的老前輩衛贊成，雖已87歲高齡，但一說到戲，立馬來了精神，興奮得像個孩子。70多年，他在臺上唱了一百多出戲，在臺下教出了數不清的學生。一旁的老伴兒忍不住“埋怨”：“這老頭子一輩子啥也沒弄成，光是唱戲、教戲。”話還沒說完，自己先笑出了聲。這話里話外，藏著的分明是幾十年的理解和心疼。

小時候窮得叮當響 唱戲只為混口飯

“矮墻、破房、爛院子，我家窮得叮當響，和白毛女故事里楊白勞的家沒啥兩樣。”回憶起兒時的家境，衛贊成感慨萬千。

出生于華山腳下坡上村的他，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，家里地少，全靠父親打零工、做長工養活一家人。那時候過年，家里從沒貼過春聯、放過鞭炮，連肉味都聞不著。有一年除夕，母親切好蘿卜，眼巴巴等著父親和爺爺借面回來包餃子，這場景衛贊成到現在都忘不了。

為了讓孩子能活下去，母親送衛贊成跟著村里自樂班學戲。他學的第一出戲是旦角戲《蘇三起解》，每逢紅白喜事登臺表演，賺下幾個白饃，用手巾一包，滿心歡喜地交給揭不開鍋的父母。

《周仁回府》劇照，衛贊成飾演周仁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衛贊成有了上學的機會，還成了學校的文藝骨干。可命運總愛捉弄人，爺爺和母親相繼離世，父親也一蹶不振。十二歲的衛贊成在生活的重壓下，再次將唱戲當作改變命運的出路。1952年，“新中社”（華陰迷胡劇團前身）招人，他去試唱了四句被選中了。

其實早在新中國成立前，衛贊成就在西安尚友社學過戲，當時老師管教嚴苛，常用棍棒教育學生，年齡尚小的他被嚇得跑回了家。而這一次，他暗下決心：一定要把戲學成。自幼嘗遍人間冷暖，飽受貧窮之苦，他渴望用自己的努力改寫命運。

進了劇社，訓練特別苦，每天早中晚練三趟功，演出時還要幫老師打雜。但衛贊成比誰都拼，別人7點練功，他5點多就起來，在寒風里開嗓、壓腿。那時沒有專門的排練場地，劇團走到哪兒，就在哪兒的農家院子或打谷場上練習。寒冬臘月，他就掃開積雪，清出一片空地。別人下七分工夫，他便要付出十三分的努力。

憑著這股狠勁兒，他得到老藝術家賀銀亮的賞識，賀老師為他精心編排了難度頗高的小生戲《黃鶴樓》。“這出戲對唱念做打要求極高，賀老師手把手教了我3個多月。”在合陽首演時，衛贊成塑造的周瑜驚艷全場，“十二歲小周瑜”的名號也由此傳開。后來，他又演了趙云、呂布、馬超等經典角色，一步步在戲曲路上站穩了腳跟。

《臥薪嘗膽》劇照，衛贊成（中）飾演勾踐。

一輩子泡在戲里 把角色演“活”了

衛贊成唱戲唱了70多年，啥戲都敢演，文戲武戲、歷史劇現代劇，小生須生都不在話下。秦腔、迷胡、華陰老腔，他都能唱得有滋有味。

他癡迷戲，拿到劇本就“走火入魔”，吃飯、睡覺、上廁所都在琢磨怎么演，嘴里還不自覺地哼唱。為了演好角色，他穿著戲服對著鏡子反復練動作、調造型，就想做到形神兼備。

這70多年，他演了100多出戲，塑造了數不清的經典角色。演趙云，揮槍舞劍英氣十足；演周瑜，傲氣和霸道勁兒拿捏得死死的；演鄭元和討飯，那副窮酸樣兒看得觀眾直掉淚。要說最出名的，還得是《周仁回府》。他演的周仁太像了，大家都叫他“活周仁”。有次下鄉演出，七八千人擠破頭來看戲，劇場里、街道上全是人。

衛贊成常說：“唱戲沒自己的風格，那就沒靈魂。不光要讓行家叫好，也得老百姓愛看。”就算是演了一輩子的拿手戲，他也不斷琢磨創新。有時候設計動作，自己都被角色逗笑，或者感動得掉眼淚。

70歲那年演《哭墓》，吊毛、僵尸、甩發這些高難度動作，他一個不落。他說：“只要我還能上臺，就得對得起觀眾，哪怕哪天不唱了，該練的功也不能丟！”

衛贊成在家中接受記者采訪。（記者 馮戰武 攝）

“跨界”當導演 啥硬骨頭都敢啃

衛贊成可不只是會演戲，當導演也是一把好手。

上世紀60年代，20歲出頭的他已經是劇團的臺柱子，一年中有10個月下鄉演出，這樣的歷練不僅積累了豐富的舞臺經驗，也讓他明白，生活才是藝術的根。

24歲那年，劇團要排迷胡劇《江姐》，團領導和老輩導演都非常看好他，決定讓他當導演。他直搖頭：“我就排過折子戲，大戲可沒導過！”聽聞《紅巖》小說生動描繪了江姐的英雄事跡，他便立即買來研讀，從小說里找靈感。

當時，劇團正在臨渭區吝店鎮下鄉演出，每天兩場。別人演完戲休息了，他就熬夜分析劇本、撰寫導演總譜。他回憶道：“一邊是繁重的演出任務，一邊得提前構思《江姐》的場次，第二天再抽空給演員排練。連續7天，每天僅睡兩三個小時，真是‘寧愿牛累死，不愿停住車’。”

《轅門斬子》劇照，衛贊成飾演楊延景。

“世上沒有天生就會的事，也沒有白吃的苦。”衛贊成感慨道。他們率先在渭南地區將迷胡劇《江姐》搬上舞臺。渭南戲曲管理委員會大導演李文宇觀看演出后，點名要見他，并將他列為青年導演重點培養對象。

后來，衛贊成參加導演培訓班，接觸到阿甲、斯坦尼、契訶夫等導演理論和方法。盡管學習時間有限，卻打開了導演知識的全新世界。他拼命看書學習，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，還拜了不少名師，把各家的本事都學了過來。

他說：“當導演不扎根生活，就排不出好戲，特別是現代戲。”有一回團里安排排演現代戲《32111英雄鉆井隊》，大家都沒有油田的生活經歷，他便帶著演員跑到當時華縣的鉆井隊，在那兒住了3天，天天觀察工人干活、生活，最后順利完成了作品。把老腔皮影《借趙云》搬上大舞臺，他親自唱趙云，跟著皮影老藝人在野地里一句句學老腔。1960年這部作品參加省上小劇種觀摩匯演，并在西安大劇院演出，把觀眾都看呆了。

從舞臺到生活，再從生活回歸舞臺。這一輩子，他導了現代戲、傳統戲、大戲、小戲、秦腔、迷胡劇等60多部戲，用實際行動證明了“藝術來源于生活”理論。

退休后還在忙 教戲分文不收

退休后，衛贊成從渭南搬到西安，不是為了享清福，而是為了他心心念念的秦腔。當時陜西電視臺《秦之聲》要辦“周仁大聚會”，請他來參加，他二話不說就帶著老伴租房子住下了。

這些年，西安大大小小劇團的年輕演員，很多都找他排過戲。不管是專業演員、業余愛好者，還是戲校學生，只要來求教，他都不吝賜教。

不過，他教戲可是出了名的嚴。徒弟高強說：“以前我所在的銅川劇團，邀請衛老師給我們排練《周仁回府》，我飾演周仁。排練時間緊，只有10天時間，但我的動作總是達不到要求，老師急得當場摔了杯子。”在華陰劇團時，他帶了一批學生，生旦凈丑行當齊全。教學生練《游西湖》吹火，他想了個土辦法，拉來一車沙子，篩細了用紙包著讓學生吹，從滿嘴沙子練到最后用松香粉吹出漂亮的火，學生們都練出了真本事。

衛贊成教戲，不光教技術，更重戲德。有一年在長安農村演出，當時天很冷，觀眾比較少，他演《哭墓》，一個學生走到他跟前關心地說：“衛老師，今天人不多，你別翻（跟頭）了，也別鼓那么大勁兒。”這番“好意”卻換來他的嚴厲斥責：“就憑你這句話，一輩子都成不了好演員！”一時間，整個后臺鴉雀無聲。對此，衛贊成解釋，“我的方法雖然不太好，但這是我給學生最好的排戲方式，一個演員，戲唱得再好，沒有戲德，是不會受到群眾的尊敬和愛戴的。”

別人拜師要送禮，跟衛贊成學戲，他反倒貼補學生。高強去看老師，走的時候老師還給她的孩子塞了一大包禮物。“我跟老師認識30年了，他教戲從來不要錢，就盼著我們能有出息。”有個渭南的學生，從10歲多就跟著他學戲，后來考上戲校，畢業想給錢感謝他，他堅決不收：“給錢今后就別進我家門！等你出名了，要是我還在世，來看我一眼，就很幸福了！”

“只要我還能動，就要把秦腔傳下去。”衛贊成眼神堅定。70多年，他把自己活成了秦腔的一部分，也用一生詮釋了對這門藝術的熱愛與堅守。

來源：渭南日報??

?記者 姚二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