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河岸邊的火筆丹青

8月1日,趙愛玲正在繪制烙畫作品《春韻》 通訊員 武宏 攝
8月1日,在黃河岸邊的大荔縣羌白鎮,大荔烙畫傳承人趙愛玲正在尚未粉刷完畢的新工作室里清掃雜物。她的“寶貝們”——大大小小的葫蘆與木板被細心歸攏在一處,在午后的光影里靜默無聲,仿佛下一秒就要吐露那被火焰灼燙過的故事。
“這些圖案都有什么講究?”聽記者問起,趙愛玲拿起手邊的葫蘆烙畫,“葫蘆雖小,卻是一方濃縮的天地。”她娓娓道來。原來,這個葫蘆烙畫上半部冰裂紋如古瓷開片,細密排布,是“歲歲平安”的無聲祈愿;牡丹灼灼其上,富貴花開之意不言自明。下半部花生從破土萌芽到飽滿成實,一路生長的蓬勃姿態,藏著“好事發生”的歡喜期許。最精妙的是,閑章處環繞的游魚,吐著泡泡自在悠游,是“年年有余”的鮮活寫照。底部一樹,壽桃滿枝,托起一份樸素的“長壽富貴”愿望。
最令人稱奇的是幾個異形葫蘆。有個被蟲蛀過的葫蘆,趙愛玲將那不規則的蟲眼改作蓮心,周圍燙出層層疊疊的蓮葉,蟲眼的殘破感反倒成了點睛之筆;有個長得彎的葫蘆,她順著弧度烙出一條騰云的龍,彎曲處的凸起恰好成了龍角,渾然天成。趙愛玲摩挲著葫蘆,“你欣賞它,它才肯把美給你。”
小小葫蘆上,火筆深淺流轉,明暗交錯,人間百般祈愿與草木紋理渾然共生。
火痕里的啟蒙
趙愛玲與烙畫的緣分,藏在童年灶臺邊的煙火里。爺爺是當地有名的“烙匠”,給十里八鄉的人家打家具時,總要用烙鐵在柜面、床頭燙出些花鳥紋樣。她還記得爺爺的烙鐵燒得通紅,在木頭上一按,“滋”的一聲騰起細煙,轉眼就變出朵桃花來。
七歲那年的冬天,她偷拿爺爺的火鉗子夾煤塊玩,通紅的煤球不小心落在廢棄的木板上,留下焦痕印記,竟也帶著一種粗獷的美感。這偶然的“烙畫”瞬間,在她心底“燙”下了不滅的印記。
上學時,趙愛玲成了學校黑板報的“御用畫師”。粉筆在黑板上沙沙作響,圍觀同學的贊嘆聲此起彼伏,讓她嘗到了創作的快樂。十二歲那年,報紙縫隙里一則中央美術學院的征稿信息點燃了她的勇氣,她悄悄將一幅描繪孩童嬉戲的畫作寄去,雖未被刊用,但那封回信里“線條流暢,請繼續努力”的鼓勵,卻如星火般為她照亮了前路。
然而生活的軌跡并未徑直通向藝術,結婚生子,日常的瑣碎一度讓她的畫筆蒙塵。直到兒女漸長,心底那簇關于烙畫的火苗重新燃起。她開始在廢木板上試手,沒有專業工具,就把收音機里的銅線圈拆下來,纏在細鐵棍上當烙筆。最初的日子里,她手上的燙傷從未斷過。
淬煉中的綻放
2014年,趙愛玲的第一幅正式作品《再世華佗》誕生。這幅為恩人王岸舟醫生創作的作品,以精湛的技藝和真摯的情感打動了對方,被鄭重地掛在診所顯眼位置。“王醫生免費為我治療腰疾多年,這幅畫是我的心意。”這件作品不僅開啟了她的藝術生涯,更讓她明白:藝術不僅是美的表達,更是情感的傳遞。
同年,趙愛玲受邀加入大荔縣文昌書畫院,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切磋,視野豁然開朗。某日,書畫院微信群中有人發出一條求購20個烙畫葫蘆的消息,她鼓起勇氣應答:“我會!”這簡短的兩個字,不僅為她贏得了第一筆訂單,更為她叩開了以烙畫立身的事業之門。
經年淬煉,趙愛玲深諳烙畫精髓在于“火候”二字,烙筆溫度毫厘之差,便是明暗深淺的天壤之別;手腕穩健與否,決定了線條是滯澀還是流暢。她的技藝早已突破單一烙繪,融針刺、雕刻、著色于一體。最耗時的一件作品,是下寨鎮梅老先生定制的一方紅香椿木桌屏。內容是經典的“蓮魚圖”,老先生追求浮雕般的立體感,且不容一絲差錯。趙愛玲屏息凝神,“以火為刃”,在木紋間細致耕耘半月之久。當老先生撫摸著那呼之欲出的蓮花瓣和魚鱗,眼中流露的滿意,成為對她匠心最好的回應。
傳承中的新生
在趙愛玲的烙畫里,能看到國畫的寫意——牡丹的雍容、梅枝的蒼勁,都帶著筆墨難及的厚重;也能看到工筆的精細——一條魚的鱗片、一片葉的脈絡,都經得起放大鏡細看。她還琢磨出“烙刻結合”的法子,在烙痕深處用刻刀輕輕一挑,便有了立體的浮雕感。
“手藝活不能關起門來做。”近年來,趙愛玲總在琢磨傳承的事。她的工作室成了免費課堂,鄰村的婦女、返鄉的青年都來學,她從不藏私。有一次,在羌白鎮中心小學的非遺課堂上,她教孩子們用低溫烙筆在葫蘆上繪制卡通形象。有個孩子把自家小狗的形象烙在葫蘆上,歪歪扭扭的線條里,藏著最本真的靈氣。“看到孩子們眼睛里的光,就像看到當年趴在木工坊窗臺上的自己。”趙愛玲說。
火,是人類文明的曙光。在黃河岸邊的大荔,這簇源自古老智慧的火焰,在趙愛玲手中化作不倦的筆鋒,于木上生蓮,于葫蘆里藏下一個豐饒的小宇宙。這“火針刺繡”的技藝,它烙下的,不僅是深淺明暗的圖畫,更是一代代人手心相傳的溫度。
記者 賈維
來源:渭南日報
編輯:馬艾莉